第30章 你吃过不少豹子胆罢(第1页)
醒来的时候好似还在营中。她看到了槿娘。槿娘依旧一惊一乍地说话。“祖宗哎!你吃过不少豹子胆罢?”“你一个魏人到底哪儿来的胆子行刺公子,咱就是说中了邪都没这么干的!”“孙将军被你抹了脖子,裴将军被你捅了一刀,他俩这辈子都没倒这么个大霉!”说到精彩处,槿娘甚至两眼放光,击起掌来。“我槿娘真是小瞧你了呀,你还敢假传军令,害得好好一个孟将军被削了职,打发到北边草原养马去了!”“真是倒霉催的!”她也不管小七有没有听,大惊小怪地说完,又坐在一旁叨叨起来,“天爷,你这一趟到底折腾个什么劲儿?到头来还不是半死不活地回来了!”“我可险些被你害死了!若不是陆大人说情,槿娘我哪里能活得过除夕哟!”“你可欠了我大情了!”待煮好药汤端进了营帐,槿娘的嘴巴还是说个不停,“你最好赶紧好起来,我可不想天天伺候你,你听见没有?”小七歉然点头,向来是她侍奉旁人,哪有旁人为她忙前忙后的。槿娘秀眉倒竖,“你哑巴了?我说十句你一句都没有?”小七便问,“姐姐,我喝的是什么药?”“我哪儿知道,医官给我什么,我就煎什么。好几大包呢,慢慢喝呗!”小七又问,“治什么的?”槿娘两眼一翻,“治哪儿的没有,你瞧瞧你身上还有点好地方吗?”“医官说你脑袋里有好大一块淤血,腹内哪里破了,我记不得了,胳膊也折了,我成日里没别的事,净给你煎药了,一天七八顿地煎呀!”说着话又指着自己两半脸颊,“你看呀!如花似玉的一张脸都熏得黢黑呀!”小七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,“公子打算何时杀我?”“那你去问公子,我怎会知道。”槿娘连连翻了几个白眼,“天爷,我巴不得你就那么过去了,这么冷的天儿,我还得跟着你在营中吃苦头!”小七心中歉疚,便道,“姐姐不必忙了,我自己来罢。”槿娘横眉竖目,搀她起身饮汤药,“住嘴吧你!你一只手能干什么,若被公子看见,我可是要受罚的!”一起身便扯得五脏六腑生痛。槿娘自顾自又伤起心来,“在易水多自在呀,真是伤天害理的!”是了,何尝不是如此。小七怃然,从前在魏营虽苦,但到底是自在的。如今槿娘不得自在,她亦不得自在。槿娘话虽不好听,但照顾起她来亦是尽心尽力。一天七八顿地饮下汤药,也不知究竟是什么药,又苦又涩,难以入喉。但小七不怕苦,每一碗药都喝个干干净净。她知道自己要干什么,先要养伤,然后活着,终有一日再回到魏国去。有恩的报恩,有仇的报仇。正月底的雪仍旧下个不停,燕国大军又困在了原地。小七并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,究竟在魏土还是燕关。她问槿娘,槿娘却什么都不肯说。槿娘是燕人,她不说小七便也不再问。小七也不知道大表哥的死生荣辱,就连她自己亦是存亡未卜。一颗心终日惶惶不安,不知许瞻的责罚何时到来。不。也许是责罚。也许是赐死。好一些的时候,小七撑着身子在帐门小立。雪已经停了,温和的日光淡淡薄薄地覆着大营。纵目望去,百米之外是辕门,她便望着那高高的辕门恍然出神。就是在那里,就是在那处辕门,她被裴孝廉一箭射了下来。二月初的天气依旧凉的侵肌入骨,但没什么风,只是偶尔吹起一阵,卷起一片残雪来。她明显感觉身子大不如前,嗜睡,畏冷,没有气力,常流鼻血,动辄眼前发黑,胸口沉闷喘不上气来。她担忧自己从此再拿不起剑了。槿娘却不以为意,“别装了,你从前什么样我能不知道,那刀架在我脖子上,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。”小七便想,但愿如此,但愿她还是那个手起刀落的姚小七。再好些的时候,已是二月底了。眼看着到了春天,往燕国边关去的雪已化得七七八八,大军总算拔营了。这一路往东北走去,过春风千里,尽芥麦青青。许瞻尚算是个守信的人,到底没有南渡黄河,依言从大梁撤军了。年前许瞻先回,三军断后。如今在黄河以北留了足够的守军,其余人马皆驻在晋城、信都、邺城、安平与虎牢关五大关隘布防。小七怃然,这大好的疆土,如今尽在燕人的铁骑之下了。但转念一想,燕军一撤,魏国安矣。到底是好事。许瞻好似忘记了还有她这么个人,月余不见他来,也并未召她问罪。并没有杀她的念头。因她有伤,竟能与槿娘单独乘一辆马车。槿娘眉开眼笑地炫耀,“你是沾了我的光,才能乘马车。不然,像你这样的战俘,可是要拴着铁链跟在后头跑的。”槿娘说的没错,她从前便是与同袍一起被人缚了双手驱赶着往天坑去。路旁的杏花渐次绽开,初时大红,而后转粉,盛开后白白淡淡,是这整个严冬以来十分难见的色彩。见槿娘兴致不错,小七便问,“公子不杀我了吗?”“你别得意太早,公子如今忙于军务,脱不开身罢了。等他闲下来,定要好好整治你不可。”定然如此了。等他闲下来,又怎么会放过她。见她垂眉不再说话,槿娘便正色警告起来,“你最好小心点儿,总之裴将军是不会饶你的。”定然如此。她刺过裴孝廉,因而裴孝廉在辕门射下了那一箭,他定是起了杀心,要在许瞻面前置她于死地。然而她没有死。她不死,裴孝廉便不会罢休。